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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河文学丨读石人:校长的第一个责任

来源:浏阳日报 编辑:戴鹏 2022-04-28 10:16:30
微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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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石人

近来在不同场合跟几位在中小学当校长的朋友见面聊天时,他们竟然都主动说起还记得我曾经跟他们讲过校长的第一个责任是罗致优良教师。我便赶忙声明,这话不是我说的,我是引用,发明权属于罗家伦,而且他说的是大学校长。他们便说“是的是的”,在肯定我没有侵犯别人“产权”之后,便愉快地回忆起我跟他们说起这句话时的具体情景。

我负责联系浏阳教育工作那些年,确实在很多会议上引述过罗家伦的这句名言。当然不是简单的重复引用,我每次都是从不同角度借这句话来阐明我对校长责任的理解。我跟校长们没有工作交集都快有六七年了,没想到罗家伦这句话还真装进了浏阳很多校长们的心里。只是我也不便问他们是否将罗家伦的治校理念当真践行了。

对罗家伦我本不是很了解。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岳麓书社出版周策纵的《五四运动史》等海外名家名作丛书是一个影响不小的出版事件。我由读周著,进而去读胡适对“五四运动”的论述。胡适认定“五四运动”是学生领袖罗家伦在1919年5月26日最早提出的,周策纵却不以为然。到底是谁最先用“五四运动”这一概念是一桩学术公案。但这桩公案并没有引发我的兴趣,我“顺藤摸瓜”去读相关的书,竟发现罗家伦在后来成为了一位了不起的大学校长、世所公认的教育家。1928年8月,罗家伦出任国立清华大学首任校长。罗家伦执掌清华期间锐意改革,对学校发展有精详长远的规划;裁汰冗员,增聘教授;调整学系,招收女生,创设与各学系相关联的“科学研究所”,建图书馆、生物馆;着力提高教师的地位和待遇。他的这番作为为清华大学后来的发展打下了基础、创造了条件。

1932年8月,罗家伦出任当时中国最高学府——中央大学的校长。中央大学也是当时全国系科设置最齐全、规模最大的大学。罗家伦广揽名师,优化学科,兴建校舍,在校务管理上大刀阔斧进行改革。在他的主持下,中央大学迎来了建校史上的黄金时代,成为全国名副其实的最高学府。在抗日战争初期的统一招生中,把中央大学作为第一志愿的考生曾占当时全国报考人数的三分之二。

罗家伦是一位杰出的教育家。考其治校行状,他之所谓“罗致良好教师,是大学校长第一个责任”当是其治校心得,实乃肺腑之言。后来接掌清华的梅贻琦也说过“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罗、梅之论可以说是全无二致而同归一理。2007年下半年,按照浏阳市委分工我开始联系教育工作。第一次参加教育工作会议时要我讲话。讲什么呢?我就讲了一个意思:校长们要把老师看得重而又重。我是在努力唤醒自己当老师时的心境与感觉的基础上,完全从普通老师往高处看的角度来谈学校管理、谈教育工作的。即兴讲话难免“脱缰跑远”,讲着讲着就抛出了罗家伦说的罗致优良教师是校长的第一个责任。今天回过头去推演,当初自己是不是有点拉虎皮当大旗的成分呢?我虽然没当过校长,但我顶顶佩服的罗家伦也说过校长要把老师看得重而又重。“唬人”还真管用,你们看我那些校长朋友们,我说了那么多“废话”,他们就最记得罗家伦这一句管用的话。

我对学校管理的理解大致可以概括为这么几句话。一个中心——教书育人,两个主体——教师和学生,两个评价——即时现实评价与历史长远评价。校长至关重要,是一所学校的旗帜、灵魂。

这是我在浏阳一中站过12年讲台之后的“心得”。当时我有一位朋友在浏阳师范当老师,我们都只是普通教员,或许心里都有当校长的野心,两人相聚聊天就老喜欢“身在兵位,心为帅谋”:校长该如何去当。我之所谓“心得”,应该是我跟朋友的共同认知。于我,完全是操空心瞎思量;于朋友,却可以说是实战前的思想演练,因为他后来真去当了一所高中的校长。1983年从师院毕业后参加工作分配。我先回到湘潭地区,地区教育局把我分到湘乡师范。我说我不去,我要回浏阳。回到浏阳,教育局把我安排在浏阳师范。我到单位报到不久,浏阳一中分管教学的领导和语文教研室的老师就先后多次上门来做我的工作,让我去一中试试。我最先没有动心,总觉得教中专比中学更有面子。经不住人家好心久劝,我在浏师教了两个月不到便松口了,被借调去了一中。

那几年,一中的领导和同事待我不薄。课务安排、评先评优、培育入党、分配住房、爱人调动……都让人感到在这里工作很受尊重,自己便只有发奋工作的份了。

当时到一中工作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很多年后,学校一位知情的老教师才告诉我其中的原委。我还在大学读书时,老校长胡国运就曾数次亲往湖南师院、湘潭师专,了解1977年恢复高考后几届浏阳籍学生的学习情况,选定了一批“好苗子”,一待毕业就争取分到一中来。一中按老校长要求一直跟踪我的分配去向,得知我回了浏阳,便有了劝调、借调、正式调入这一出。

胡国运校长曾两度长时间执掌浏阳一中,不仅是我们这小山城里公认的教育家、名校长,当年在全省都赫赫有名。“文革”前,他跟他的管理团队提出“只只蚂蚁捉上树”的教育教学目标,高考升学率在全省遥遥领先。省里直接拨款奖励学校建一栋高标准的实验楼,这是一中第一栋用红砖砌的楼房。

一中这个辉煌说明其实不只大学,中学、小学也一样,优良师资比大楼更关乎学校的本质、核心。胡校长治理学校的流风余绪还让我这个当年的“愣头青”颇感受到尊重,曾经沐浴过春风的老一中人说起胡公时更是眼眶发红,且大多说的都是胡校长如何如何关心老师生活、关心老师工作、真心尊重年老教师、用心培育年轻人之类的。胡校长逝世那么多年了,一中师生每每在校园里经过老校长的汉白玉雕像时都莫不肃然起敬。2006年下半年那次在教育工作会议上说到胡校长治理浏阳一中把老师看得很重后,我心里觉得还不“过瘾”,又特意举了一个从前、域外、名校、名人的例子,借以说明“罗致优良教师是校长第一个责任”确实也适用于中小学。

读著名历史学家钱穆《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一书时,老先生回忆自己年轻时从江苏无锡县立第一高小跳槽到厦门集美学校的故事曾让我感动不已。28岁的钱穆在无锡极负盛名的县立第一高小任教时“得月薪二十四元,而集美则月薪八十元”,这是钱穆在常州府中学堂低年级同学施之勉推荐介绍的。接到集美学校的聘书后,钱穆便将辞呈送上去,无锡高小校长力加挽留,坚辞乃去。

钱穆先生说过,到集美任教是其人生的一大转变。钱穆在集美只工作了一年,为何他特别看重那个经历呢?校长叶采真是一位了不起的校长。叶校长对学问笃实的钱穆青睐有加。学生闹学潮对抗学校,钱穆同情学生,便在“声讨学校”的大会上应邀发言。校长派人在会场后面窃听,并让人在散会后上门跟钱穆说,他在会上所说的学校不是处,学校全部打收条并会一一改正,还给他送上了下学年的聘书。钱穆坚定要走,校长还派人尽力挽留。1949年,钱穆到香港办新亚书院。当时同在香港的叶采真一听说钱穆来了就托人跟钱穆说要去登门看望,他是真心欣赏钱穆。那时,两人集美一别已近三十年。

有叶采真这样优秀的校长,学校才可能会有钱穆这样优秀的老师。学校的卓越品质从根本上来说应该是经由优秀校长罗致优良教师铸就而成。学校若只以有出息的学生为荣未免势利俗气、格局太小,名师荟萃才是学校足以傲人的资本,而这种资本的积累靠的是校长的魅力与智慧。

我当然知道现时体制内学校的校长权责并不对等。教师流动的概率似乎很低,而且教师出进学校这个事,校长的话语权极其有限,根本就无法承担起“罗致优良教师”这个第一位的责任。因此,我在跟校长们提及罗家伦的治校名言后,便宽慰大家莫把“罗致优良教师”的“罗致”理解得过于“瓷实”,只要有这个心就够了。

什么叫做有“罗致优良教师”这个心?就是我前面说的校长们要把老师看得重而又重,帮助老师们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如工薪福利等。而且这都只是起码的应尽职责,都还不算有“罗致优良教师”的心。究竟何为“此心”,我也说不准说不清,因为这只是人的一种感觉。在你手下教书,老师需要什么感觉?获得尊重吧。如果说选贤任能、荟萃名师你决定不了,以优厚待遇留人你说了不算,你至少要在感情留人、事业留人上尽心尽力吧。从感情上真心尊重教师,让教师在教书育人的过程中能自由舒展自己的人生命运、实现其精神价值追求,我觉得这样的校长大体上就把罗家伦所谓“罗致优良教师”这个第一责任稳稳地树在心里、扛在肩上了。

前天正好跟一中的现任校长、我大学同学袁章军先生等朋友在一起。聊天时袁校长说的一句话给我留下极深印象。他说,当校长不能像当行政上的长官,老师提意见惹你不高兴了,你不能给人家穿小鞋。

其实,行政上的官员也不应该把下属整得服服帖帖,这是另一个话题。跪着的老师培育不出站着的学生,这个道理并不深奥。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不啻是大学育人之重任,中小学甚至幼儿园就得趁时随机播下好的种子啊。要让老师昂首挺胸站得笔挺,校长就不能把自己当官看。从2007下半年开始,我联系浏阳教育一块工作近十年。无论开会讲话,抑或私下聊天还是工作交流,我始终在不断渗透“去行政化”的理念。在我看来,局长们、校长们只有放低姿态、不耍官威,自觉抵制老师们唯唯诺诺、点头哈腰等低级趣味性质的“高级享受”,才可能真心把老师看得重而又重!

袁章军是浏阳一中现任校长,我是一中曾经的老师。听他这样说,我不只是高兴,而且藏在心里的对一中的亲切、好感又被他的话语瞬间“激活”。

我在一中工作期间的有些表现,以今天有些人的眼光看是很不得体的,自以为是不太服管:看不惯的事情多而又喜不平则鸣;站位不高、全局意识不强……一中的领导、同事却对我一直持宽容、关爱的态度。1995年我改行到行政上工作,临别时李剑云校长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膊说:“以你的性格,我们估计你很难适应,没关系,去试一试,觉得不合适就回来,一中的大门随时为你开着。”

我把一中对我的好,理解为胡校长治校的流风余绪是不是有点“个人意气”呢?还真不是。那天跟袁章军聊天时,还有几位先生和女士在场。都当过老师,有三位还当过校长,只我和袁先生算是一中人。一说起胡校长,大家竟然近乎异口同声地说,胡校长影响的人太多了,他对一中的影响是长远深刻的。我当时心里冒出一个未必恰当的比方,没说出来:胡国运之于浏阳一中是不是相当于梅贻琦之于清华大学呢?梅贻琦奠就了清华的校格,被誉为“清华永远的校长”。在我心目中,胡国运便是浏阳一中永远的校长,求贤若渴,包容多元,把老师看得重而又重,爱生如子,只只蚂蚁都要捉上树,这种精神多么值得珍视,值得发扬光大啊。

我从浏师借调到一中时,语文组的权威老教师有三个代表性人物:屈先智老师,汤孔仁老师,周申全老师。三位先生教学风格各不相同,性情脾气也迥然有异。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我感觉彼此都有点互不服气的味道,却没有影响工作关系。语文组的教研活动丰富而有质量,学校对他们也都十分看重。语文组的氛围就是当时一中整体氛围的缩影,是包容多元文化的一种折射。

那时,胡校长离休还不久,三位先生跟其他老一中人一样,有事没事就会感叹胡校长这样的好校长真的难寻,具体说起胡校长的好时,却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自全国各地、性情脾气长得“棱角分明”的老师们都被胡校长的关爱包容所感动;胡校长以他特有的魅力,让每一个人成为一中这个大家庭里亲爱友善、心甘情愿为孩子们的未来尽心尽力的一员。老师们需要什么?真的不多,就希望得到校长们的真心尊重。读何兆武先生《上学记》,有一段回忆他跟好友王浩讨论何为幸福的文字特别有趣:

人是为幸福而生的,而不是为不幸而生,就“什么是幸福”的话题我们讨论过多次……他几次谈到,幸福不应该是pleasure,而应该是happiness,pleasure指官能的或物质的享受,而幸福归根到底还包括精神上的,或思想意识上的一种状态。我说,幸福应该是blessedness(赐福),《圣经》上有云:“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可见“福”的内涵是一种道义的,而非物质性的东西……幸福是圣洁,是日高日远的觉悟,是不断地拷问与扬弃,是一种“DutchLeiden,Freunde(通过苦恼的欢欣)”,而不是简单的信仰。

我很认同何兆武、王浩先生对幸福的理解。因此,我跟校长们说,我们无法真正践行罗家伦“罗致优良教师”的“罗致”,但至少也要从感情上真心尊重教师,让教师在教书育人的过程中能自由舒展自己的人生命运、实现其精神价值追求。不然,单靠师德教育以确保老师们忠诚党的教育事业只怕是事倍功半甚至无功而返。

在一中工作的经历中有一桩趣事值得一说。有一回,组织部门连同教育局来我们一中推荐干部。我们同组的黎经文先生不仅书面推荐我,事后还找考察的领导说:“我认为吴震老师应该当校长。”多么珍贵的一票啊。我一直对这位“慧眼识才”的老兄心存感激,只是终究辜负了他的满心期望,到我离开一中时,我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名教师。

没有当过校长,以领导身份跟校长们讲话,自然是隔靴搔痒。我以普通老师的视角就只说校长们要把老师看得重而又重,这总不至于是外行话吧。校长再能干,您总不会是三头六臂的神人?您不把“罗致优良教师”这个第一责任担起来,不真心尊重教师,谁去让教书育人的中心落到地上来?谁去突出学生这个主体?不依靠教师的尽心履职,学校的即时现实评价、历史长远评价能好到哪里去?教师这个学校的主体真的忽视不得,这是校长工作里头的“牛鼻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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