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顺清

谷雨与立夏，在乡村阡陌某处浓密的花丛中，抑或是山脚那片竹海中，悄悄接力。一阵风听见他们的耳语：春已完成万紫千红，夏接着操盘，郑重地向着大地掷下豪言壮语，我将以膨胀的形式，带领日子靠近果实与饱满的秋天。

胆小的春天，登上高跷，深一脚，浅一脚，消失在那一阙宋词中，只留下绿肥红瘦的背影。村中片片浓浓的新绿，涂抹上了墨色，似乎要溢出油来，光滑，透着清香，变得更加厚重起来，劈头盖脑地向我砸下来。他们从庭院向外蔓延，沿着小路到沟壑溪畔，浩浩荡荡的阵势，一朵，一束，一枝，一丛，一簇，一片……瘦了小路，掩了视野，丰富了原野，葳蕤着思绪。

风在原野上游荡，季节露出了本来面目，太阳褪去了羞涩，风走出了青春期。一棵棵槐树立在村头挪脚和歌唱，用一树树的白照亮质朴的乡村与民歌，映亮了果实与河流。肥胖的枇杷坐在枇杷树上，露出金黄的脸，易安嗅过的青梅，羞答答地躲在绿叶中，一言不发。闹腾的鸟是飞翔的音符，悦耳的曲子一波波洒向五月，田野和诗句溢满芬芳。

村中开阔的田野上，成熟的油菜已被收割，几台大型插秧机正在肥沃的土地上，续写新的诗行，河岸边，几头无所事事的黄牛，悠闲地甩着尾巴，望着田野出神，却不忘咀嚼着脚下的一滩夕阳，反刍着暮霭中那一段段忙碌的时光。

不曾忘记，30年前的“立夏”时节，我和祖父、父亲一起插秧的情景。祖父是扶犁倒靶的高手，他负责平整田地，父亲负责扯秧、运秧和打轮子，而我只知道沿着父亲在水田划过的轮子印，歪歪斜斜地插下一行行的秧苗。累得腰酸背疼时，我就坐在田埂上，望着水田里闲适觅食的白鹭发呆，还不时地扯一缕阳光擦拭满身的疲倦。这时，父亲总会站在我身后语重心长地说，土地不会欺骗人，你在土地里洒下多少汗水，就能收获多少粮食，爷爷也满怀期待地说，过不了多久，耕田机、插秧机会抢我们的活干。

如今，祖父和父亲，早已与故乡的土地融为一体，而我成为了他们种植在这片热土上的一株植物，见证了家乡一年一年的风和雨，一步一步的变迁和腾飞。

乡村的初夏之夜姗姗来迟，那些在花炮厂上班的大婶大嫂，迫不及待地跑向广场，扭动腰肢，裙摆撑起乡村的温柔与时尚，一曲周杰伦的《本草纲目》，让我迷惑，不知身在城市还是乡村。

大爷、大叔呢？在路灯的指引下，漫步走向浏阳河湿地公园，他们要去河滩上瞧瞧,那些一顶帐篷支起诗和远方的城市家庭，看他们如何将乡村的新鲜收藏，看他们那用星星点点的烛光照亮的梦是否圆满。这些热心的大爷、大叔，白天带露营的客人采摘枇杷、桑葚，时令蔬菜，晚上负责帮他们收集生活垃圾，当然也不忘向他们推荐自己的小笋干、鱼腥草、三月泡、红薯粉。更不忘拍几张照片，发到朋友圈，宣扬一下乡村如诗如幻的初夏之夜。

这个“五一”假期，我回到魂牵梦萦的家乡，因工作的需要，只短暂停留了一下又匆匆返程，家乡的初夏，初夏时节的风物与亲人，隔着时光，夜夜与我相思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