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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阳河丨晓寒:酒香弥漫的除夕

来源:浏阳日报 编辑:戴鹏 2022-01-14 10:18:03
微浏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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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寒

那是一个冬天,吃过晚饭,大姐把我叫进书房,她站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旅行包,笑着对我说,小张,你这么远来一趟不容易,我给你带点东西回去。

我摆着手说,大姐,真不用了,已经麻烦你们很多了。我说的是心里话,并非礼节性的推辞。大姐不是我的亲姐,是笔友的大姐。那是1995年的寒假,我去清镇流长的大树寨探望笔友,在寨子里呆了近一个月,得到笔友一家无微不至的照顾,返回时途经贵阳住在大姐家。年底了,车票紧张,大姐陪我去售票厅排队,天又阴又冷,不知何故,排了半天,那个长长的队列动都没动。回家后大姐不停地打电话,最后才找到一个熟人,帮我买到了一张第二天回萍乡的火车票。

大姐好像没听到我说什么,蹲下身子不停地往包里塞东西,有烟、竹荪、天麻、茶叶。最后,她从柜子底下摸出两瓶酒,用抹布细细擦掉纸盒上的灰尘,边往包里放边对我说,这个是给你爸爸和爷爷的,就说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包鼓鼓的,再也装不下东西了,“唰”的一声,大姐拉上拉链,站起身来说好了,并叮嘱我早点睡,第二天送我去火车站。大姐关好门出去后,我拎了一下包,呀,好重。

我躺在床上,外面,夜黑茫茫的,风拍打着窗,啪啪地响。我辗转反侧,心里在想着,这天远地远的,我欠笔友一家和大姐的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

第二天麻麻亮,大姐敲门叫我出发。我匆匆洗漱完毕出来,大姐已把那个旅行包挎在了肩上。我让大姐把包给我,大姐说没事,我们走吧。下了楼才知道昨晚下了一场大雪,街上冷冷清清的,一台车也没有,本来可以坐出租车去车站,现在只能靠步行了。

雪还在下,风冷飕飕的,人行道上的积雪盖过了脚踝,走了一段路,鞋子里进了雪,雪化成水,冷得我钻心地痛。我不时看看身边的大姐,她踉踉跄跄,高一脚矮一脚地走着,因为背着一个那么重的包,身子向右边倾斜得厉害,头发上扑满了雪花,有些融了,沁到她的头发里,热气从那里冒了出来,夹着脸上的汗水,像轻烟一样蒸腾。

我说,大姐,包太重了,把它给我吧。大姐喘着粗气说,没事没事,很快就到了。

我没有再坚持,短暂的相处,我已经知道了大姐的性格,说话办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

到了火车站,没想到候车厅里堆满了人,只看到挨挨挤挤的黑压压的脑袋,我再三让大姐回去,不用再等了。大姐不肯,坚持要送我过检票口。开始检票后,人流像潮水一样向前涌,有几次我的双脚离开了地面,一推就是一两米,我看到身边的大姐脸色惨白,被挤得东倒西歪。

终于到了检票口,一个胖女人操着一把小剪刀轻轻一剪,只听到“咔嚓”一声,我就被人流推了过去。过了检票口,人群分散,豁然空旷起来,我很快找到了我乘坐的152次列车上的座位,这是一趟从贵阳开往上海的列车。

我不敢把包放到行李架上,只是抱着放在腿上,因为里面有酒,担心万一掉下来碎了。我转过头从车窗里往外望,看到大姐正靠在检票口的栅栏上,脸上的汗珠还在往下流,头上的雪融得差不多了,像稀稀拉拉落着些油茶花瓣。汽笛响起,火车喷着热气徐徐前行,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大姐把右手高高举起,向着列车的方向不停地挥动。

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生怕把酒瓶子磕碎,稍微听到一点响动,都要打开包看看。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到萍乡,再从萍乡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回浏阳,一路上我都把包紧紧抱着,因为这两瓶酒是大姐的心意。

过年那天,在“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我特意开了瓶酒,打开包装,看到一个洁白的瓷瓶,瓶口系着一根红色的绸带,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这是我头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瓶子。拧开盖子,香味随之飘了出来,轻轻的、浅浅的,满屋子都是若有若无的酒香。爷爷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停了片刻,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连连点着头说好酒。那时我们家穷,喝过最好的酒就是四块五一瓶的浏阳河小曲,那种酒也只是偶尔能喝上。平时,都是去供销社打七角五一斤的散装酒,红色的五加皮,装在一个高高的玻璃瓶里。像这种高档酒,不是我们这种人家可以买得起的。

见爷爷连声称赞,我也赶紧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它不像我平常喝的酒那样入口干燥,喉咙里仿佛有一团燃烧的火,还带着刀光剑气,呛得人几乎眼泪都要流出来,而是十分平和。首先是淡淡的香在嘴里萦绕,如同面对早春的花开,花香随着微风慢悠悠地吹来,接着化成轻轻的一线往喉咙里钻,像一条细细的溪水,默不作声地流过我的身体,起伏、转折、迂回,所过之处,犹如一处干涸的土地被一点点滋润,有凉雾从上面冉冉升起。

连喝几杯之后,一种举重若轻的醇厚和绵柔在胸腔里蠕动、扩散,侵入每一个毛孔,仿佛体内突然被注入了一段纯粹的时光,顽固的结被一双温柔的手熟悉地打开,随后轻轻一挥,抹去疲惫、失落和感伤。

屋外,夕阳已经被薄暮征服,天幕高悬、山色清朗。大门口,敬过神灵和祖宗的香还在香炉里燃烧,香头子上闪着通红的火光,冒出的青烟随风飘散。在这样的氛围里,整个人像离开了地面,轻飘飘的,落进一张酒编织的网里,变成一根羽毛,向着心里想去的那个地方飘去。

那个除夕,因为那一瓶酒,弥漫着不同往年的芬芳。

吃完饭,我们一直都处在一种恍惚中。坐在我旁边的爷爷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喝了人家这么好的酒,这份情该怎么还啊?这话让我心里一惊,这也正是我一直在想的事情,千山万水,家里这一带都还没有电话,去一趟又不容易,这情真不知该如何去还?

后来,我结婚成家,忙着对付接踵而来的柴米油盐,日子过得兵荒马乱,渐渐和笔友失去了联系。2000年我到县城讨生活后,给笔友和大姐写过几次信,却如泥牛入海,没有收到只言片语。后来,多次想过去贵阳探望大姐,但又担心打扰她平静的生活,结果变成每每想起,这想法又每每落空,这也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结。26年了,再没见过大姐,那两个空酒瓶子,也因为多次搬家,而不知所终,但我一直记着那段日子,那两瓶酒和大姐满头的雪花,还有在栅栏后向我挥动的手。每次想起,又温暖,又内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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