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乔

你这一生，不曾出过远门，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你在送子女外出务工，送孙辈外出求学。你几乎每次都会嘱咐我们：“在外面，要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而这一次却轮到了我们送你。

送你出门那天，天空飘着像绒毛一样的雪花，它们扬扬洒洒，随性飞舞，一如活得洒脱的你。我心想，若是你看到了这场景，或许又会带着轻快的语气说：“哦，下鹅毛雪咯，等下你们就可以出门玩雪了。”可惜的是，你这次没有看见，而且再也看不见了。

送你出门的路上，雪一直下。周围的声音非常嘈杂，鞭炮声、鼓声、唢呐声；哭声、喊声、抽泣声……我只觉得很吵，我安静地在脑海里回忆和你相处的这28个年头。其间，你看着我出生成长、求学工作、结婚生子，你一次次地送我出门，迎我回家——

我还记得，幼时去外婆家拜年，出门之时，我会到你跟前说：“嗲嗲，我出发去拜年捞红包了。”你也会爽快地回应：“好的，多说点吉祥话，多‘挣’点红包钱。”而我每次拜完年，在外婆家歇几天回来之时，隔着好远，我就会开始喊：“嗲嗲，我回来了。”你在家时便会应声出来接我，问我在那边吃了什么菜，拿了几个红包。

然后还有一个保留项目——称体重，每次你都会将我放进装稻谷和大米用的箩里面，用秤钩勾住绳索，让扁担穿过称杆上的铁环，将扁担的一头搭在餐柜上，半蹲着身子，让另一头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后挺直腰杆，拨动秤砣。若是重了，你会说：“嗯，不错，还长了几斤。”若是轻了，你便会说：“是不是没吃鸡腿，还得加油长哈。”

我还记得，2008年我去县城读高中，提着一床被子、背着一包衣服，还带了几个你给我做的菜。你怕我扛不动，帮我扛着棉被走了三里路，路上碰见了熟人问我们去哪？你带着骄傲的语气说：“送她去读高中，今年考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在路口，你一直等到车来了，帮我把东西放好，看着车开动了才转身返程。

住校的第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因为想家偷偷地流眼泪，但我没有给你打电话，也从来没有和你说起过这个事，因为怕你会说我“怎么一点都不争气，住个学校还能哭”。每次月末回家，我都会吃到你的拿手好菜，你总觉得学校的饭菜没什么油水，要让我在家多吃点好的。每次出发去学校，你也会给我捎上几个菜，也就是在这样慢慢的过渡中，我适应了离家住校的生活。

我还记得，我结婚的那一年，出阁之时，罕见地看到你哭了。看着眼泛泪花的你，我也没忍住开始流眼泪，这时你反倒开始安慰我：“长大了就会出嫁，你之前答应让我早点吃上你结婚的酒，这不就吃上了。”我小的时候，爸妈外出务工，一直是你照顾我。一次你和别人聊天时说起：“还不晓得能不能吃上这妹几结婚的酒。”我在一旁搭话说：“肯定可以呀！”听到这话的你十分开心，一直到我结婚的时候，你都还在和别人说起这桩趣事。你不仅看到了我结婚，还看到我生下孩子。当你第一次见到我的小孩，你说她就是小时候的我，眼里满是疼爱。这次送你出门，你的曾外孙已经4岁了，她在旁边问我：“妈妈，我们要去干什么？”我回她说：“我们要去送公公，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了。”

这次送你出门，是我第一次送你，也是最后一次送你。想到这里，我又默默地流眼泪了，我这次也没告诉你，我想你了，我舍不得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了，那飘落的雪花就是答案，那是你流下的不舍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