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

周末回家看望公公婆婆，驱车至家门口，我又被那一幕深深地感动了。远远地，我将车子停在路边，熄火，静静地看着那一幕，不忍打搅。

公公摇头晃脑，嘴里咿咿呀呀，时而闭目，时而眯眼，手执二胡，拉着一段我听不懂的京剧。婆婆坐在一边，手捧茶杯，看着公公，一边喝茶一边听京剧，时而微笑，时而点头。我不知道，这音乐婆婆是否能够听懂。也许，她完全不懂，又或者，只有她能听懂。

婆婆是大山里的人，娘家在大山深处。听丈夫说，那高山上车子进不去，还得爬坡几里方能到达。婆婆从未进过学堂门，大字不识几个。59年前，没有什么嫁妆，也没有什么彩礼，经人介绍，婆婆便跟着公公下山了。

公公是个中学教师，退休已有十余年了。听不少人说，公公是个才子，样样精通，博学多才。这一点，在我与他相处的日子里也得到了印证。公公任教过历史、地理、语文、数学、英语，样样都有所研究。除此之外，公公的毛笔字写得极好，还会几样小乐器，果然不负才子的盛名。

我现在还记得我结婚的当天，丈夫煞有其事地跟我介绍了一些家规。当时的我，真的是嗤之以鼻。都什么年代了，居然给我这样的一个“80后”讲家规，岂不好笑？是封建思想作祟，还是公公婆婆太刁蛮？但是，为了给人留下“好媳妇”的印象，我大多还是遵从了，例如不要在婆婆面前提起“血”字，吃饭的时候不要挑三拣四，看电视的时候尽量少说话……

起先不明白，家里为啥要有这么多规矩？这样活着不嫌累？直到后来相处的日子里，我才明白，公公定下的所谓这一些规矩，都源自于婆婆。婆婆晕车晕血、做菜偏咸、看电视看不懂的时候公公要用方言给她翻译、讲解……丈夫告诉我，起先婆婆是一字不识的，更别说计算能力了。但是嫁给公公以后，婆婆在公公细致耐心的帮助下，认识了很多字，会看简单的书报了，也会简单的加减乘除计算了。

女主内，男主外，几十年来，公公一心忙外面，家里的事情几乎很少过问，很少插手。但是婆婆总是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退休之后，婆婆教公公切菜、蒸饭、炒菜，每每学会了一样，公公便自得其乐，在我们面前炫耀不已。别看公公婆婆的生活比较传统，可是思想并不传统，丈夫所谓的一些家规，常常被我稍不留神就打破了，但是公公婆婆从来都不计较我的这些调皮、直爽和不守规矩。住在一起的时候，公公婆婆待我如同亲闺女。后来为了孩子上学方便，我和丈夫便从家里搬出来了。但是每个周末，我都要回老家去看看，吃吃饭，聊聊天。

这不，又是周末，我带上女儿又回来了，又看到了我不忍打搅的这一幕。只是，公公婆婆终究还是发现了我们，赶紧放下手中的二胡和茶杯，把我和女儿拥进了家门。我们一起拉着家常，无意中聊起了智能手机。公公问我，听说这智能手机很神奇，可以发图片，可以聊天，是真的吗？我说：“是的，智能手机的功能还远远不止这些呢……”

于是，我掏出智能手机，把功能跟公公婆婆一一演示。他们看得摇头咂舌，直夸现在的科技发达。于是，我再次发出邀请：“走，我们现在不用老人机了，去换个智能手机！”话音刚落，调皮的女儿就拉着公公的手往我的车子前面拽：“走喽，带爷爷去买新手机喽！”但是公公只是笑而不语，我不解缘由。

公公是个文化人，玩玩QQ、微信，看看腾讯新闻，对于他来说，操作应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呀！为什么公公只是笑着摇头，硬是不肯接受我们的邀请呢？公公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便笑着解释：“在我看来，QQ、微信也没啥好玩的。和别人聊天发微信，我还不如与你妈聊天高兴呢！再说，老是拿着个手机、架着副眼镜看新闻，那得浪费多少时间呀！把心思都耗在手机上了，就会少了陪你妈的时间，那她得多孤独呀！电视上每天都有新闻播出，要看新闻，我和你妈一起看，岂不更好？”

一席话，婆婆听得喜笑颜开，我在一旁却面红耳赤。我还能说什么呢？曾经以为公公婆婆是怕我们用钱，曾经以为公公婆婆不喜欢接受新鲜事物，曾经以为公公婆婆不懂得享受生活，此时此刻，想起我和丈夫各自回家，吃完晚饭各自玩手机，一夜无话，我真感到汗颜！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爷们就应该高高大大、身材魁梧、声如洪钟、叱咤风云，可是突然之间，我却对眼前这个年逾八十、身材瘦小、历经沧桑的男人肃然起敬了：他才是真正的爷们！

公公婆婆的一辈子，没有豪言壮志、信誓旦旦、海誓山盟的激情澎湃，没有名车豪宅、山珍海味、奇装异服、五花八门的轰轰烈烈，他们只是相互搀扶，相互守候，相互温暖着。携手并肩的59个春夏秋冬，他们的每一个日子都如长流细水般波澜不惊。多少玫瑰多少金银，也难抵公公的一句“和谁聊天也比不上和你妈聊天有趣呀”！

在他们相互为对方着想的每一个细节里，我看到有一种熠熠闪光的东西——那便是爱情！我们每天在手机上收看着各类明星的爱情，奢华浪漫的场面、纷至沓来的祝福、感天动地的誓言、光鲜亮丽的主角，同时我们也每天在手机上感受着各类明星闪电般的分道扬镳，再觅新欢。其实，我们知道，很多爱情，终究敌不过的其实不是坎坷的现实，输给的往往是时间，和我们自己。而公公婆婆的爱情，哪怕拥有一辈子的时间，那也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