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牧笛

天气暖和了起来，可我却想起了老家的火塘。

老家的火塘并无特别，像从地里冒出的正方形边框，甚至有些突兀。火塘中间堆满了灰尘，那是几十年来木柴燃烧后留下来的灰木，甚至还有些砂土过分燃烧后留下的硬土块。

儿时的快乐总是那样纯粹。随意从外边捡几根木枝，放在火上烤一下，待端头变黑且闪烁着几丝火星时，拿到户外，在空中挥舞，与伙伴比谁的武艺更高。

“武功招式”当然毫无章法，只是乱挥一气，却是那样的自由与开心！大人们总是告诫我们：“玩火是要尿床的。”可作为小孩的我们，心里装得下的只有快乐，哪管得了那么多呢？

每当我闲坐在火塘旁，总喜欢去玩弄那对我来说有些沉重的火钳，将烧着的柴火夹来夹去，还不时敲击一下那已经被烧得橙红了的部分，看它绽成满天星……火堆经不起我这样折腾，渐渐黯淡了下去。

爷爷看见了，就会笑着对我说：“你又不会弄火，要把木柴架起来，留一个空腔可以通风……”爷爷接过火钳，将木柴架起来，拿着竹筒朝那还有零星火星的灰烬中吹气，火又神奇地燃了起来，爷爷朝我笑了笑。

大人告诉我：“不要把竹子放在火里烧，会炸的。”可我偏不信这个邪，还想着炸了不是更好玩吗？于是有一天，趁人不注意，我偷偷捡了一小段竹子回来，放在火塘里，并用大的木柴将它挡住，满怀期待地坐在火炉旁，等待着那意料中的爆炸。几秒钟后，我见毫无动静，就急躁了起来，心想他们肯定是骗我的。正当我这么想时，一声巨响向我袭来，震得我心里直发怵，也震得那窗门外的鸟儿胡叫起来……

“牧笛，没事吧!”本来还没什么事的我，听到奶奶关切的声音，顿时哭了起来。奶奶听到声响后，匆忙地从里屋跑出来，手上还拿着报纸。看见火里“噼里啪啦”响着的竹节，奶奶明白了事情的全部，便装作十分生气的样子，用火钳夹起那还在燃着的竹子，将它扔到外面，口里还念着：“坏竹子，出去！”我这才破涕为笑，奶奶眼角旁的皱纹也聚成了一团。

火塘承载着的不仅是欢乐，还有那香甜的滋味。我常向姑姑要一个土豆或红薯，埋进火塘里，然后又跑出去与伙伴们玩，过不了多久，又会急急忙忙冲进家门，问：“姑姑，红薯好了没有？”姑姑的声音伴随着刀落在砧板上“蹬蹬”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还早着呢，你先去玩啰！”我便又随着那木门“咯吱”的声响跑了出去。

有时，我实在等不及了，便会自己用火钳扒开灰，去看那火塘中的红薯。当然没熟，我只能带着一丝失望走出家门。待到傍晚时分，载着夕阳回家，轻车熟路地走到火塘旁，再用火钳小心翼翼地将红薯扒出来，控制不住地直接伸手去拿。

“烫手啊。”姑姑惊叫。待碰到了那火热的红薯时，我也意识到了，但已经迟了。我只得将那滚烫的红薯放在手中抛来抛去，不断吹，也将自己那份炙热的激动暂时吹凉。待红薯稍微凉一些，我迫不急待地将红薯掰开，一股热气便直直地冲了上来，蜜糖般的颜色勾起人无限遐想。我赶紧一口咬上去，甘甜在舌尖绽开，如丝般的果肉也化作一团柔软的棉花，撩起我的无尽幻想……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坐在火塘旁听大人们闲谈——天气时令，一年收成，人情世故，家长里短。

“明天的雪可能会下得更大！”“我家池子今年过年回来，准备把婚礼办一办……”那淳朴的乡音和乡情充满了房间，火光照亮了每个人的脸，姑姑不停地给围坐火塘的街坊邻居沏着茴香茶。我端起一杯，喝上几口，嚼着那细细茴香，清甜的茴香味悠扬而又有度，在口腔舌尖久久地萦绕。

火苗上下跳动，挂在铁链上的墨黑色的水壶沸腾，白白的热气在火塘上方缭绕，更高的铁链上和墙上挂满了姑姑早已准备好的腊鱼腊肉腊鸡腊鸭等，已经被熏得颜色渐渐变深。盐的味道混合着柴火味道，别具一番风味，这也是时间的味道，人情的味道。

我想，火塘边的快乐、惊险、美味、闲谈，人世间最温暖的烟火气莫过于此！

我把火塘看老了，它也把我看大了。只是，我大概从未想过，火塘竟会像在它里面燃烧的柴火一样，化为灰烬消散——老屋拆了，奶奶走了。